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失蹤人口想嘗試回歸,原id不讓用了可惡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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记十二月九

    我一直想要写写关于外公的事,然后到今天,很遗憾的是我终于可以动笔了。这种悲伤不是一下子涌上来的,而是一点点漫上心头,构思此文的时候不断地回忆中泪如泉涌,才发现很多自己内心一直有、又不敢承认的感受。

    外公在我心中,是个时代的缩影。在那个被号召文青都要去西部的年代,甚至要强制每个家至少有一人去的年代,我的外公作为家中长子离开了上海,到了迢迢千里的新疆。

    大前年去新疆时,飞机用了6个钟头;但在那时候的中国大陆,这一路程花了足足六天。况且,我想外公也一定从未想过自己会在这样一个异乡待这么久吧,久到自己在那里结婚生子,久到在自己生病胃出血到医院摇头时,想到的全是回上海,回到那个生他育他的土地。

    那时候的上海当然还算不上什么大都市,思的真是那股乡情。废止的高考消磨了许多有才之士的读书梦,还有便是收走了土地的“地主家”,俨然是从天堂下到地狱,那些收走的地自然如今也是没有办法还了去。这些特点也一一在外公身上体现。外公的母亲还在世时,连我都看得出她身上一股大家闺秀的气息,但那是那个时代恰恰所会鄙视、唾弃的。

    所以我很难想象,那个年纪轻轻的外公是如何背负着一家人的名誉,踏上了六天的火车,摇摇晃晃地离开生育他的故土的。

    可即便是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,外公仍抱有他自己宝贵的原则。无法继续升学的他,却深深明白升学对下一代有多么重要,因此成了位小学的数学老师,严苛地对待起自己的学生,在那些孩子眼里留下副凶煞的模样。是否有他的学生能够如他期许的那边升入大学,成为栋梁呢?可偏偏这样的他却连自己的子女没能忍下心来的管束,毕竟如我之前所述,他故意摆出严苛的样子,其实是极喜欢小孩的温柔的人。那便是我的母亲和舅舅了,没能考上高中,也没能初期找到好的工作,在陪他决然回到上海后他们度过了极为痛苦的一段时日,至少我母亲不止一次说后悔。

    在之后,是我和我的表弟。表弟小我六岁,出生前独享了外公的所有宠爱。年轻的我愚昧,直到现在才能回忆出外公早早遍放在我心上的期望。小学的作业,他会替我检查,这种习惯一直持续到初中;双休日的补习,我的父母从来没时间带我去,都是外公让我坐在永久牌自行车前部的横杆上去的。外公从不掩饰对我给他带来的数学题的兴趣,也一直支持着我去参加各种各样的兴趣班,哪怕皆是三脚猫。现在看来,是唯一一位真正支持我想做什么的家长,我的母亲和父亲远没有办法如此顺从我自身欲望地支持我的爱好。

   外公愿意对数学钻研,同时也写得了一手好字,这可能跟他数学老师的身份不太相符。我上书法补习班时,还把外公的字交给了老师看,恐怕那时只是有幼稚的炫耀成分吧,结果书法老师当即收下了那副字,回了外公更大一张纸、更多字的墨宝。我记忆里那时央求外公写的字实在太少了,而老师回复给我外公的墨宝,明明收好在那个月饼盒里,也在一次次搬家中找不到了,而我的字亦从那以后没有好好练过,到现在还是“丑不堪言”。
   
    心里有些苦痛,突然不知道如何下笔了。还是回到之前外公在新疆的事。

    直到要30以上,外公才靠说媒娶了我的外婆。外婆也不是新疆本地人,父亲为退伍军人的她整个家都移居到了新疆,预见外公也差不多那年纪,梳着两条马尾辫子做事爽快利索,专在医院前台收取钱款,倒也跟外公的职业相呼应了。

   那时候有工作就会有分配的房子,剩下的日子就只有工作和教育孩子。我的母亲当起了孩子王,专门带着一干孩子天天上蹿下跳,外公那时候也不恼地任其自然,但不是完全不顾的意思。分配的房子里,基本是外公烧一手好菜,自己还会做些简单的手工活,做把小椅子云云。虽然他有时亦对母亲严厉,效果却总不尽如人意。不过私底下,母亲还是很怕他的。

    母亲跟我说过这样一件事,有回自己成绩考得太烂,不过回家,就闹起离家出走。正值冬天,新疆的冬是没有一日离开雪的。母亲说自己路上还有遇见同自己约好一起离家出走的陌生孩子,至少在我眼里触目惊心。她还说,自己压根儿没有想到外公会去找她,原本可能只打算走两圈,也是有了“同伙儿”后才认真些,结果就看见眉毛被染的雪白的外公骑着自行车来找她了,之后也就回去了,那双白色的眉毛直到现在还留在她脑海里,以至于她再也不敢随便离家出走了。

    能在离家出走时被找到是何其幸运,至少在我的不断尝试中,我都是脱了线的风筝,只要想走,父母根本没有办法找到我,哪怕我仅仅只是躲在了家底下的停车场。或许离家出走,就是期待会被找到,然后看父母担忧到往事既往不咎的表情,但至少我没有如愿,只有留下黑夜里等待被发现,最后又只能战败了般自己回家。虽然都只是孩子的一厢情愿罢了。

    在母亲18那年,外公的身体状况便已极差。他喜欢抽烟,把自己的肺抽得只剩薄薄一层,喘起来就是破旧的风箱,而那时候是他另一顽疾,胃出血极为严重的时候。往常作为母亲家里中心抵梁柱的外公,突然怯懦胆小起来,执意要回到上海。可外婆是家人都在新疆,而母亲和舅舅对上海也只是听闻的程度。

    但外婆也是个嘴硬心软的人,咬咬牙同外公提前退休,来到了完全陌生的上海,而上海也不再像外公记忆里朴素,变得日益竞争激烈。但是外公却仿佛如鱼得水,身子要比之前好了很多。不过他没有文凭,没有办法找个好的工作,就拿积蓄开了家小吃店;可每日起得太早,他还是吃不消,小吃店就变成了书店,也是我出生后所待的第一个家。

   其实也不全算外公来了才身子好,身子是调理好了才来,心态是真的好了;母亲和舅舅如前文来到上海的时间比外公早,可是没有好好学习的他们连外公的兄弟姐妹都难以接纳他们,所以做着极苦的工作,过了好些年各自成家才有好转。为了一家子而离开的长子,家里却如此冷淡,让我听闻后一直唏嘘不已。

   我和表弟几乎构成了外公最后时期的所有期望。对我的细心栽培全力支持,也只在表弟出生后全部转移给了他。但细说的话,我是外公带大,表弟是外婆带大,但外公对他的溺爱我一看就知道比我多。外公有些重男轻女的传统观念,那时我就稍微懂点了,毕竟也是在那个时代又在那个环境下被熏陶过。而当这种溺爱在外公神智逐渐不清楚时,就成了一忍不住就摸表弟的头,一忍不住就捏他的脸。那时候的我害怕外公,非常害怕,但我的表弟很勇敢,他可以微笑着接受这一切,令我羞愧又感动,是我长期以来太把自己放在接受爱的那一方了。

   其实外公的心愿也一直很简单,那时候的人都想上大学,但没有的上了就寄托给下一代。母亲他们没有这个学习的心思,就又把期望给了我这一代。可能我那时还算比较争气,外婆也总说要跟外公一起送我去大学,仿佛这在他们眼里跟家里出了状元一样骄傲。

   外公没有等到那一天。

   距离我的高考明明仅剩半年。

   出现老年痴呆的症状,大概是我初三附近。那时候没有一个人觉得外公是得了这个病,只有我隐隐担忧。外公逐渐无法控制自己的双腿,每一步像是灌了铅块。他曾喜欢自己出去吃早点,然后买菜回家,可是那天他在路上摔跤了,摔得鼻青脸肿。

   只是一次当然不至于,但他摔了不止一次。额头磨破了,血央央流着,没有一个路人愿意帮助他,只是因为那段时间正盛传老人碰瓷的社会风气,我是难以忘怀这种现象发生在自己身边,亦是难以忘怀外公那副满脸伤痕的样子是多么触目惊心的。

    之后不再自己烧饭了,话说得少起来,寡言寡语。问外公问题,答的不是问的,易发起脾气。四肢末端在药物的副作用下开始浮肿起来,可是今天的外公又早已瘦骨嶙峋,期间经历的痛苦难以想象。

    我就是从那时候,变得特别害怕外公。

    那个我熟悉的外公,好像消失的无影无踪了。当时我有多么喜欢他,那时就有多么害怕他,那是一种对陌生的生命终结的恐惧。

    之后。我又做了很多回避见面的事。没有出息,没有良心,心里只有害怕,心里只想逃避。上次进icu的外公,我进去时看见他就哭了,之后他也哭了起来。我说外公你不是还说要看我考大学吗,那怎么也要到那时候啊,外公只是在流泪,不清楚有没有听懂我说的,还只是单纯地觉得痛了。诚然,他已经看不到了。我熟悉的外公一点点的变陌生,然后现在静静地躺着,只是四肢僵硬……皮肤蜡黄……跟我看过的纪录片里的尸体完全一样,我才意识到,外公他真的已经不在了。

   我与外公的相处,像有一个巨大的断片,这是我难以横越的心里障碍。无法得知在母亲和外婆心里,我是不是没有孝心到一个境界,可我也只能以自己的方式悲伤哀悼。想写下这些事,是我早就有的打算,可是难以动笔。而在今日写出来了,才发觉自己根本没有办法坚强起来。正如自己曾觉得家里只剩我一个孩子的时候,该像个男人一样给母亲和外婆肩膀,可是完全无法抑制自己眼泪的我根本无法成为她们的依靠,而她们也比我想得更加从容,自己宛如小丑。

    唯一可能给我自己安慰的,就只有自己中考时执意要考到离家很远的地方。那天到新学校,外公,外婆,母亲,父亲都来了,都去给我搬行李,像是大学生入住一样,到那时的外公便已开始有症状了,我由衷希望他干脆认为这便是我上了大学,来满足他的夙愿。

   然而,升为高中生的我完全没有家人以为的那样从容,特别是数学。我曾在外公的指导下,自以为自己有数学天赋,可没有外公的支持后,数学只能每况愈下。回忆之时,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也是故意不去认真学,甚至是希望外公突然从病床上跳起来,说你怎么能这样学数学。可是这个心愿根本就是奢愿,是我在逃避现实,但又忍不住盈满了眼眶。

   外公在我出生那年栽下颗君子兰,直到八年后才第一次开花。后来搬出了院子,却没有搬出那盆君子兰。院子的主人又卖了这个带院子的房子,那那盆君子兰是否还安在呢。

   一晃十年过去了,但君子兰还在的话,明年也一定还会开吧。

    第一次被装裱起来的画作,还是外公出钱买的。现在再让我追寻梦想,又还能有这样的动力吗?

    再见了,再见了,我会尽量让自己好,我会尽量也要外婆和母亲好的。未来还有很长的路。

2016.12.09
烛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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